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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夜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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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夜談

◎她曾主動取悅我,既已為我的所有物。◎

日薄西山。西天際璀璨瑰麗的金色雲霭蔓延開, 如同大朵大朵的牡丹花,雕零前殘留著的淒婉哀艷。

金光映照在琉璃瓦上,泛著粼粼的淒淒冷光。

玉階上一片晦暗的昏黃, 同宋濯議事的幾名官員, 踏著玉階, 漸漸湧入太和殿內, 皆是面容沈肅,垂首恭立。

殿中氣氛漸漸沈悶,隱約幾道低泣聲,大臣們的目光不時落在垂淚的姚蓁身上。

她以白玉步搖綰著發,面色慘白,眸光淒哀,未施粉黛, 一身矜貴氣猶在,仍擔得起大垚第一美人之名。只是她身形單薄如紙, 使得她原本就清冷的氣質,愈發孤艷。

姚蓁以帕遮面,垂著眼眸, 餘光看著宋濯紋路精致的袍角,在婢女的攙扶下, 回避至太清殿內殿。

外殿燃著燈,隔著一道山水屏風, 他們低低的談話聲隱約傳來。

宮婢隨侍一旁, 姚蓁坐在榻上, 以手撐著隱約作痛的頭顱, 聽了談話聲一陣, 忽然察覺到不對。

她扶著床柱站起身, 靠近屏風,朦朧的談話聲,隨著腳步的輕移,漸漸清晰。

“四王猶盤踞在京中,虎視眈眈,覬覦皇位,稚子繼位,怎能保住江山?!”

屏風朦朧透著外殿的光,姚蓁隱約瞧見一人倏地站起身,身影投在屏風上,蒼老的低斥聲將屏風震得嗡嗡顫動,心中一緊。

“崔閣老。”

說話人話音才落,喧嘩未起,一道沈靜的聲音便徐徐尾隨。宋濯緩聲點醒,聲音不大,隱約含威,將他的氣焰沈沈壓下去,“註意言辭。”

姚蓁手指撫著屏風,又側耳聽了一陣,心頭隱約不安。

她揉著酸脹的額角,輕闔眼眸,聽見稍微年輕一些的聲音道:“如今唯有此法了。——陛下膝下子嗣本就稀薄,又……如今只餘太子一子。先輔佐太子登基,穩固朝中局勢,日後再言其他。”

外殿一片岑寂,須臾,眾人紛紛應和,有人低聲道:“皇室微薄,太子登基,世家輔佐,屆時世族在朝中舉足輕重,亦不失為好法……”

有人低咳一聲,說話那人倏地噤聲。

外殿又陷入死寂之中。

屏風內的姚蓁,聽聞方才一襲話,卻恍若聽見一道平地驚雷,心中驟然掀起驚濤駭浪來,腦中一陣嗡鳴。

又?

僅剩太子一人,是何意?

她扶著角柱,將宮婢招至身側:“……去,傳我口諭,將皇子公主們都傳來,快去!”

宮婢疾步朝她走來,聞聲腳步一頓,垂下首,沒有動身。

姚蓁輕聲催促幾聲,宮婢“噗通”跪地,低泣道:“公主……奴婢無法啊……”

姚蓁的五指倏地劃過柱子,在紅漆柱身上留下四道泛白的印跡。

她眼中蓄著淚,盯著地上跪著的宮婢,一時間聲音再難傳入她耳中,耳邊唯餘浪濤似的轟鳴。

僵了一陣,她猛然疾步繞過屏風,走入前殿。

鬢邊步搖玉珠輕顫,她目中含淚,竭力穩著聲音,對殿外小黃門道:“去宣皇子公主。”

話雖這般對黃門說著,她的目光卻盯著殿中坐著議事的官員們,視線越過一眾緋色、靛色官服,掠過人群中一身月魄色衣袍的宋濯。

無論相貌、衣著抑或是氣質,他都十分顯眼奪目。

與姚蓁含淚的目光相觸,他神色不變,淡然道:“殿下,要宣哪位皇子、哪位公主?”

他一開口,姚蓁稍稍定心,喉頭哽塞一陣,低聲道:“所有皇子,所有公主。”

宋濯緩緩眨動濃長睫羽,喉間溢出低低一聲:“嗯。”

他身旁,幾位官員神色各異,目光閃爍不定。

姚蓁緩緩平覆著鼻息,一口呼吸尚未完全吐到底,驀地聽宋濯低緩的聲音:“如今,宮中、皇城,乃至整個大垚,僅有容華公主與太子兩位殿下了。”

她猛地一噎,眼眸睜大。

宋濯溫聲道:“不必瞞著了。”

官員們面面相覷,旋即任職於戶部的一名年輕官員上前,拱手稟報道:“稟殿下,陛下膝下其餘五位皇嗣,皆在帝後薨逝後……隨著去了。”

殿中霎時彌漫著一陣哀傷氣氛,姚蓁睜大眼眸,倏而失聲,無聲落著淚,旋即眼前一黑,感覺一陣天旋地轉,失去了意識,昏厥過去。

-

待姚蓁昏昏沈沈,再次醒來時,已是夜深。

她盯著頭頂濃黑的虛空,怔忪一陣,眼角仍不住往下滑著淚。

額間一陣鈍痛,她眨動著眼睫,恍然憶起昏睡前之事,一時分辨不清,眼前是真實還是夢境。

眼前走馬觀花,略過許多畫面,她支著鈍痛的腦袋,只覺得好似身在一場悠長困乏的夢境之中,待到夢醒時,她的父皇母後、連同諸多兄弟姐妹,仍舊健在。

她沒有國破家亡,仍舊是尊貴無比的容華公主。

姚蓁無聲落了一陣淚,側翻身子,用手背擦拭眼角鬢邊淚水,鼻尖隱約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。

——這香,是她在嫏嬛宮時常點的。

姚蓁心房急跳兩下,以為自己方才經歷的果然只是一場悠長夢境,連忙用雙肘支起上半身,瞧向燈火朦朧的殿外,欲下榻驗證自己猜想的真假。

她坐正身軀,借助微弱的燭光尋找繡鞋,擡手摸索到外裳,將要披在身上——

驀地,手腕處響起兩道清泠泠的玉石碰撞聲。

她一僵,往先的記憶潮水般湧入腦海裏。擡手一摸,腕上果真戴著宋濯為她戴上的手鏈,心瞬間涼了半截,眼中又垂下淚水來。

枯坐一陣,她起身抹去眼尾的淚。腕上手鏈仍發出泠泠的玉鈴聲,落入她耳中,她沒由來地有些心煩,便將手鏈從腕上取下,循著昏黃燭光,向外走去。

外殿的更漏,顯示著現在乃是酉時,距她在太清殿,並無過去太久。

殿外宿著守夜的宮婢,依宮燈而立。

聽見腳步聲,宮女有些迷蒙的擡起頭,瞧見她,霎時紅了眼眶,低聲道:“殿下。”

姚蓁怔怔地打量著周遭,低聲應:“嗯。”

燭火輕輕搖曳,殿中一片靜謐。

其餘宮婢接連發現她醒來,漸漸圍攏在她身側,問她可曾要用膳,膝上傷口可曾還痛。

姚蓁腹中沒甚感覺,她們一提及,才覺得膝蓋上有絲絲縷縷痛感,垂眸看過去。

浣竹上前,扶著她坐下,蹲下身子,將她的裙擺卷起,觀察一陣,低聲道:“有些破皮。”

宮婢們便三三兩兩跑去尋藥,姚蓁蹙眉想了一陣,腦海中並無自己受傷的記憶,溫聲問:“這是……怎麽弄得?”

浣竹正往她膝蓋上塗著藥,聞言,輕聲道:“公主在太清殿時昏厥過去,不甚傷到的。”

她一提太清殿,姚蓁的頭顱中便隱隱作痛,半晌才“嗯”了一聲。

冰涼的藥膏,在膝蓋上暈開,頓了一陣,浣竹道:“是宋相公將公主送回嫏嬛宮的。”

姚蓁微怔一下,眼睫眨了眨,輕聲道:“知曉了。”

上過藥後,宮婢端來一盞熱騰騰的蓮子湯。

姚蓁原本有些話想問留在宮裏的婢子們,瞧著她們希冀的目光,遲疑一陣,將話咽下去,伸手接過,小口吹著熱氣,慢吞吞地飲著。

浣竹垂著雙手,立在她身側,目光頻頻朝外看。

姚蓁察覺到,並未多在意,擡手召來一名宮婢,喚至身前,低聲問她:“我的姊妹兄弟,是如何薨逝的?”

那宮婢囁嚅一陣:“奴亦不大明晰,只知攝政王宴請諸位皇子、公主,迫於威勢,他們不得不去;去了便再也沒醒著回來……”

姚蓁眼中赤紅,渾身發顫,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低恨道:“攝政王……”

宮婢們皆不敢應聲,殿中一時靜謐的落針可聞。

姚蓁忽的看向浣竹,循著她的目光,看向偏殿。

這時她才發現,偏殿中燃著燈。

思及往先,她已將偏殿中之人猜到,低聲問她:“宋濯在偏殿?”

浣竹道:“是。宋相公送來公主後,宮門已關,進出不便,又有許多政務還待處理,便留在偏殿了。”

姚蓁抿抿唇,折身端起燭臺,朝偏殿走去,口中叮囑道:“我有些事情,同他商議,你們不必跟來。”

宮婢們低聲應是。

姚蓁秉著燭,燭光將她的臉龐映得愈發蒼白脆弱。

她輕聲朝偏殿邁步,繞過廊廡,緩步來到偏殿門前。

殿中,有隱約交談聲傳來。

正在臺階上邁步的姚蓁,足底一頓,停住腳步,眼眸眨動一會兒,擡手將蠟燭熄滅。

她聽見一個陌生的男聲,低聲說了兩句什麽,須臾,宋濯緩聲應:

“……她曾主動招惹我、取悅我,既已為我的所有物。她與旁人不同,與她同處,的確能令我有幾分愉悅。我視她為玩物,即便她之心不在我處,此皆無妨我將她長留我身側。”

姚蓁大致明白他是在說她,呼吸一窒。

殿中,暗衛覷著宋濯的臉色,看著他淡然的面龐,想到近日所得他往先做過之事,低聲反問道:“數百裏日夜兼程,當真未曾動心麽?主公,切莫感情用事。”

宋濯單手托著下頜,濃長睫羽低垂著,聞言,慵懶擡起眼,低嗤一聲,眼中一片漠然:“你忘了麽。

“我幾時有過感情。”

暗衛對上他冰冷的視線,心底生寒,連忙垂下頭。

而殿門外,姚蓁倒退兩步,心底一片冰涼。

殿中靜默一陣,交談仍舊繼續,暗衛說了一些軍務,宋濯一一交代。

姚蓁怔在門外,腦中掠過許多畫面,畫面定格在宋濯吻她時,她撫著他胸膛,觸到滿手強有力但平穩、一絲不曾亂的心跳那一幕。

她心房驀地一陣抽痛,執著燭臺的手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。

暗衛的聲音,隱約傳過來:“押送朔方那邊犯人的囚車,不日即將到達望京。宋太傅已派人前去迎接,新皇不日登基,我朝又有新皇登基便大赦天下之規,主公若想處死秦詠山,恐有些麻煩。”

宋濯沈默一陣,面色仍舊是處驚不變的淡然,薄唇微啟,聲音有些格外的沈:“朝中局勢動蕩,新皇必須盡快登基。宋韞若欲護……”

他擡眼看向殿門處,目若流矢,驀地停住話頭。

——他嗅到了一陣隱約的熟悉的、清甜的香氣,自殿門處,緩緩縈繞過來。

宋濯的眼神,漸漸變得幽深。

他擡手斥退暗衛,放輕腳步,緩緩地、輕聲朝殿門靠近。

殿門外,姚蓁渾身顫抖不已,有些頭暈目眩,燭臺終究是從手中掉落,砸在地上,“咣當”一聲悶響。

燭臺落地的瞬間,殿門亦被人打開。

宋濯的目光,沈沈落下來,看向慌亂俯身撿燭臺的她。

他身上的冷冽氣息傳過來,目光沈甸甸的,落在人身上,十分有質感,姚蓁彎著腰,一時僵住,不敢擡頭。

宋濯緩步上前,走下兩階臺階,俯身,拽著她的腕子將她擁入懷中。

他的眼眸,卻在撫到她光潔細膩的手腕時,變的微冷:

“手鏈呢?”

作者有話說:

當真未曾動心嗎,宋濯?

你怕是從未認清過自己的心、也不清楚窈窈在你心中的分量吧。

呵(等著看打臉的冷笑)

-

解釋一下上一章,為何宋問窈窈要不要做女皇。古代皇帝守孝,以日代年,很快便可以出守孝期,也就意味著很快就可以和他……你們懂得。

宋兒的心眼子多著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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